（一）

　　梁领队是武汉人，1992年毕业于武汉体育学院研究生部，主攻运动心理学。竞聘到射箭队当领队不过一年，梁领 队的射箭道道已说得十分地“溜”，几句话便把女子射箭的“世界形势”概括清楚：现在韩国占据绝对优势，比其他国家的水 平明显超出一截。中国的射箭水平在七八十年代曾经有过不错战绩，现在与其他国家一起紧追韩国。中国队获得过世锦赛亚军 、世青赛冠军，并取得了悉尼奥运会参赛资格。目前共有7名选手集训，竞争参加奥运会的3个名额……

　　这一边刚介绍完，那一边主教练田渝陵也完成了赛前动员。这时，我忽然看到一个奇怪的景象，副教练王友群正在手 忙脚乱地在生火炉。捣鼓了半天也没点着，田渝陵凑上去帮忙。射箭比赛，要生火炉干吗？我不解地问。“烤火呵，天这么冷 ，手都冻僵了”，田教练笑着说。这时，我才感觉到，空旷的靶场上，寒风一阵阵扑面而来，我穿着厚厚的羽绒衣都冷得不行 ，而那些箭手们，则都只穿着薄薄的绒衣迎风而立。“射箭训练不能穿得厚，否则会影响技术的运用。这几天寒流很猛，在风 口上站久了就冻得不行，生一个炉子给大伙儿烤烤火。”

　　两个男人忙活了好一阵，火终于生着了，顿时给周围带来一阵温暖。这是一个铁皮包就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炉子。 但在这批国家级的运动员眼中，它成了最耀眼的明星。

　　（二）

　　何影是个活泼的吉林姑娘。尽管她只有23岁，但在中国队里，却是两个最老的元老之一。当然，她能够“撑”到现 在，没有点本钱是不行的。1996年，何影获得亚特兰大奥运会女子个人亚军，1994年广岛亚运会冠军。

　　也巧，何影在吉林队的教练王建新也在场边看她训练。聊起何影，王建新话特别得多：

　　“这孩子训练认真，上进心强，聪明，什么事一学总会。好铁也得重锤敲呵……”我忽然感觉到他话里有话。

　　“怎么个敲法？”

　　“八运会集训时她状态不好，一次练得不好一生气便把弓也扔了。我过去找她，她就跑。我追上去非让她捡起来不可 。射手怎能扔弓呢？战士能把枪扔掉吗？以后她就老实了。”王建新板起脸，一脸的严肃。但转眼，他就掩不住对女弟子的得 意：“这孩子心气挺灵，什么不会？毛衣织得可好呐。”“你还能织毛衣？”“当然啦，我穿的几乎都是自己织的”，何影一 点也不谦虚。说着话她一甩头，长发随风飘起，长发上淡淡地染了层金色。

　　何影爱打扮。每次训练前有一件工作是必做的，那就是在镜子前画眉毛。她的眉毛细细的，她说她修剪过的，她说只 有这样训练时才有感觉。

　　射箭的活儿枯燥得不能再枯燥了。队员们一字队排开，面对70米开外的靶子，拉弓、瞄准、射箭，再拉弓，再瞄准 ，再射箭。箭壶里的箭射完了，便跑去靶子拔箭，折回来，再一次轮回……我静静地看了一阵，便再也安静不下来，来来回回 地踱步了。再看看周围，没有人吭声，没有人说话，队员在一支接一支地射箭，教练拿着望远镜观看着靶子。通常，一名队员 一天要射四五百支箭，每拉一次弓要花40磅（约近20公斤大小）的力，如果一组10箭，一天就要走四五十个来回。

　　“枯燥吗？当然枯燥！”与何影同是元老的福建姑娘林桑朝天叹气：“想想有时真不想练了，太枯燥了。但是已经练 到这份上这名堂，舍不得丢呵！”这位老队员说是那么说，但练起来那个认真劲，恨不得每箭都要刺中靶心。

　　（三）

　　上午的训练就这样结束了。梁领队盛邀我与他们共进午餐。这里分两个餐厅，一个是国家队餐厅，每天每人伙食50 元标准，另一个是在这里训练的其他队用餐的餐厅，标准是25元。

　　国家队的餐厅很大，空落落的大房子摆着几张圆桌。吃的是自助餐，菜烧得清淡，品种也一般，盘子里放着辣椒酱， 颇受队员们欢迎。

　　这一天由于天奇冷，每桌多加了个火锅，料也就是白菜、豆腐。锅里“扑扑”地冒热气，大家就着辣椒，吃得满头大 汗。餐具是自己保管的，当然清洗的事儿也是自己的。水龙头就在屋外，但寒风中用冷水洗碗，实在不能算是件愉快的事。何 影怎么也不让我去洗：“你搁着吧，我来”。这位吉林姑娘，确实热情。

　　中午队员们都睡了。我无处可去，一个人再回到射箭场，想找个背风的地方休息一下。

　　忽然，我被身后一阵????的声音弄醒，回头一看，呵，一头大公牛正冲着我瞪眼。我环顾左右，一群大大小小的 牛正大摇大摆地跑到靶场，甚至跑到教练队员休息的地方吃草。嘿，这可是国家队训练的禁地呵！你们怎么敢？！

　　不远处有一个小伙子仍在练箭，对这些牛的闯入毫不在乎。他叫黄永和，广西队的，曾经参加过国家队集训。听说我 来自上海，他的眼睛马上亮了：“我特别喜欢上海，八届全运会我在上海夺过男子射箭金牌！”他告诉我，他很喜欢射箭，它 看上去枯燥，但“练进去后味道很浓呵！”小伙子现在是广西队主力，每月工资600元。他认真地对我说，他不后悔练射箭 ，如果再让他选择，他还是选择射箭。

　　（四）

　　不觉时间已到2点半，下午的训练又开始了。

　　训练内容不会有变化，除了千篇一律的拉弓声，在这个射箭训练场上你永远也听不到其他声音。射箭运动员们的性格 ，也在这反复的简单动作中磨平了。每个人的眼前只是那张靶，不会再有别的。每个人的脸都沉着，每个人的嘴都闭着。射箭 运动如同射击一样，要的是心静。用教练的话说，射好了不能乐，射坏了也不能急。重要的是控制心境，所谓的“荣辱不惊” 。杨建平便是最最典型的射箭人。在整整一天的训练中，我没有看到她开过一次口！

　　杨建平是山西人。23岁的杨建平与何影、林桑一起，去年夺得世界锦标赛亚军，为中国队打入奥运会决赛圈立下汗 马功劳，但你在她脸上永远也看不到这些成绩的痕迹。

　　“你训练时都是这样吗？”我感觉一个人要“做到”这样有些不可思议。“是的，我训练时不爱说话。”“那你想的 是什么呢？”“靶子，怎样把箭射到靶心”。

　　与杨建平性格差不多的还有一位20岁的北京姑娘张晓颖。说来可能有些不信，当初让她学射箭，不是因为别的，而 是因为她的性格。她原来在北京顺义体校练田径，后来教练把她叫去，说你的性格内向，适合练射箭，想不想学？当时她还不 知道什么叫射箭，只觉得好玩，就答应了。她就这么喜欢上了射箭，也就这么进了国家队。

　　射箭很少有观众，练习的时候没有，比赛的时候也极少。她说她已经习惯了，哪一天比赛如果有观众，反而不习惯了 。

　　（五）

　　射箭虽然也有团体赛，但从本质上讲还是个人项目。国家女子射箭队7名集训队员（何影、林桑、杨建平、于慧、贾 宇、张晓颖、萨仁）竞争3个参加奥运会的名额，每个人的入选率只有42％，每个人都铆足了劲，其中也包括内蒙选手萨仁 。

　　萨仁今年19岁，年龄在7人中列排倒数第二，她是99年西安城运会冠军。

　　萨仁是土生土长的内蒙古人，家在锡林郭勒草原，父母都是牧民，家里养了一百多头牛和一百多只羊。她是牧民的后 代，4岁时，父亲就把她抱上了马背，在后面赶着马，她紧紧地拉着马鬃。就这样她学会了骑马。但父亲不让她学牧民的活儿 ，让她好好读书，争取跳出草原。她16岁时，父亲把她领到了一个地方，好多人在那里练射箭，父亲问她想不想练？她说想 ，就这样留下来练起了射箭。

　　萨仁对自己的进步还是很满意：“我16岁学射箭，18岁就获得城运会冠军，而后就入选了国家队。”萨仁很自信 ，也很骄傲，她是家乡锡林郭勒盟里唯一的国家级选手。她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。

　　那一天夺得城运会冠军后，她打电话向父亲报喜。父亲激动得话也说不出来。当晚，她父亲喝得大醉。她入选国家队 时，没敢再给父亲打电话，她怕父亲再一次大醉。

　　萨仁目前正处上升势头，她尝到了甜头，练得更起劲了。听其他队教练说，她可能以上海和内蒙古体委的合作形式到 上海来训练。她说她不知道，但问她想不想来上海时，她果断地说：“想”。

　　由于上午练得时间长，这一天的下午只练两个小时，4点半就可以收工了。主教练田渝陵叫了好几次，队员们仍在那 里张弓射箭。田渝陵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。竞争太厉害，谁也不敢落后，谁都想多射几箭，多练一会儿。

　　田教练也不走开。虽然他的太太和孩子在屋里等他。由于射箭队年年冬天要南下训练，教练队员也就年年捞不到与家 人过年的机会。今年过春节，他索性把太太和孩子从北京接了过来。一间空落落的宿舍里，安下了一个家。“挺好，团圆了” ，他对这一切还挺满意。

　　天渐渐暗了下来，风刮得更猛了，像刀一样割着人们的脸。田教练不得不下命令了：“收工收工，都回去好好洗个澡 ，热水泡一泡，感冒了可划不来呵！”队员们这才收起了弓。

　　（六）

　　这里一点过年的气氛也没有。远离市区，周围是一片山林，连个人影都少见。房间里没有暖气，守着一台35厘米的 电视机，所有的娱乐项目便在这块“玻璃镜”里了。

　　食堂里发年货了，每人一箱水果，几包话梅、花生、瓜子之类的零食。队员们抱着年货回房间，脸上这时才看到了笑 。

　　我要回去了。在这里被寒风吹了一天，站了一天，在小火炉旁待了一天，又累又冷，腰酸背疼，真有些受不了。而那 些队员，却顶着寒风，穿着薄衣，日复一日。她们在这里至少还要待上2个月。她们的水平就是这样提高，她们的成绩，就是 这样取得的。

　　这些教练、队员们，就是这样默默地走进奥运会的。葛爱平